晏周-刀子(慎入)
在听《蛊惑》时候写的刀子
虐,慎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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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“只是一个相似轮廓,于是你被蛊惑,那便任这大雨滂沱,冲刷所有浑浊。”
冷潮的风卷起了窗扇,支棱摩擦着发出怪声,客厅没开灯,晏明修脚上踢开地上孤零零的酒瓶,瘫坐在沙发上,手里捏着电话。
他很少有这样狼狈的样子,一脸倦容,满身酒气,衣衫不整地靠在沙发背上,高大身体缩在逼仄狭小的空间里。
他不喜欢喝酒,可现在却只能靠酒精麻痹过分清醒的大脑,腿支在扶手上,眼眶赤红地盯着显示留在几小时前的通话记录,“不接电话,不回家,你到底想干什么?!周翔!”
他咬牙切齿地摔了电话,却又马上后悔,他怕周翔打电话过来他收不到,捡回手机的一刻才勉强放了心。
晏明修盯着四分五裂的屏幕,却无端地惶恐,穿堂的冷风刮在身上,钻心彻骨的凉意。
他想到自己没说完的告白,想到周翔最后疲惫倦怠的敷衍。
想到那一句,“我们就这样吧。”
晏明修的眼睫神经质地抖了抖。
整间屋子空空荡荡,漆黑阴暗的角落里藏着不知名的怪物,尖叫着把他拖到深渊里。
这里不是他和周翔的家。
没了周翔,过往的温柔都成了吃人的恶魔。
“……你回来吧,我错了,我没想把你当成汪雨冬了。翔哥,我错了……你回来吧……我等你。”
剔了傲骨,他颠三倒四地对着忙音的电话道歉,得到的只是冷冰冰的机械女音,攥紧的手掌没了温度,颓败地松开。
他自嘲的笑了笑,又莫名委屈,他想道歉,想跟周翔说自己喜欢的是他,可那人连个机会都不肯给他,就绝情地进了大山。
山里又脏又乱,周翔肯定吃不好穿不好……下着大雨,会不会出事?他想到这里,猛的握了握拳头,慌乱地甩头,把这跗骨之蛆一样的念头赶出了脑子。
“咔——”
一声巨响过后便是耀目的白,把一屋子荒唐照的分毫毕现,也映得晏明修一张脸没了血色,唯独眼睛深得吓人。他扭头看窗外噼啪落下的大雨,吃力地从沙发旁起了身,脚步虚浮地走到窗边,想关上窗扇。
瓢泼大雨很快淋湿了他半边身子,可晏明修却像是被钉在窗边一样,木楞地看那气势骇人,仿佛要涤荡天地的雨幕。
手心里捏着的电话成了最后的希望,他就这么站在窗边,一遍又一遍地拨那个永远忙音的电话。
心脏深处的不安折磨着他,有什么在快速流失着,可他却只能不甘怨恨地守在一旁,任由那细沙从攥紧的指缝里溜走。
他分不清现在到了哪里,豆大的雨点砸得他睁不开眼睛,身上背着价格不菲的沉重设备,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吃力。四周又都是遮天蔽日的乔木,盘虬错节,不辨天色。他刚从一片灌木丛里挣扎出来,身上七零八落划了好几道口子,又险些被凸起的树根绊个跟头。
整座山都在大雨里颤抖,大自然喷发而出的怒气让人渺小得宛如粟粒。
他摸了把脸,全凭感觉的胡乱摸索。却不知道这样才是最危险,最可怖的情况。
直到四下茫然,举目全是泥泞潮落,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,他已精疲力尽,腰被压弯,肩上早就磨出了血色,只能迈着颤巍的步子往前走。
一步一步,雨越下越大,把所有的不甘的怨怼都清洗得干干净净。连灵魂都被绝情的雨水一并涤荡。
这一刻周翔忘了遥远城市里,那个系满了他所有爱恨的青年,忘了过往所有不堪与愤恨。
爱恨不识,既往清零。
他被这一场轰轰烈烈,声势浩大的雨洗尽了污浊,只觉得灵魂亦是前所未有的清瑕。
“周翔!!!”
这一声嘶哑呼喊,灵魂都像是被割裂的凄厉,晏明修从狼藉凌乱的沙发上猝然起身。
心脏被攫去,硬生生挖出一颗鲜血淋漓的心再摔成四分五裂,也不比不过他在梦里见到的那个消失在悬崖边的人时候,来得更椎心泣血。
他整个人颤得几乎快要从沙发上跌下,慌乱拿着手机想拨人电话,肩膀却又一点点塌了下去。
怔然片刻,才发了疯似的拿起电话,“我要现在最近一班的飞机。”
“可现在……”
“没,有,可,是。”他狰狞嘶吼的声音让那边的人忙不迭应了。
晏明修死死捏着手机,翻身下床,胡乱收拾了几件衣服,塞进行李箱,那头的电话却又响了。
“晏总,真不是我们故意为难,是因为这雨,最近的航班都取消了,您要是想赶最早的,得后天上午。”
他没应声,面无表情撂了电话,继续收拾衣服,然后就头也不回出了屋子。
他要去接那个人回家。
可那时他不知道,那个人永远不会回来了。
“你说什么?”
明明是很平常的语气,却让人毛骨悚然。
像是从坍塌的墙缝里扑簌簌掉下的灰白色的灰尘,细微破败到很快散在风里。
那个人的脸色也很古怪,平静里又想是藏着待发的火山,阴沉晦涩的情绪显得整张脸都扭曲几分。
高大的男人立在原地,阴郁的脸埋在灰蒙蒙的雨幕里,雷光闪过,更显得一张脸惨白瘆人。
拦在山口的搜救队员咽了口唾沫,大着胆子,又重复了一遍,“您不能进入现场,山里出了泥石流,有一组人员失踪,我们正在全力搜救。”
“我问是你哪一队?你说,是哪一队?”一个一个从牙缝里蹦出的字,嚼碎了化在肚子里。
“就……前两天进山排纪录片素材那一队。”
这一刻,晏明修也觉得自己像是那个被摔碎的手机一样,被人用了全力丢到角落里,灵魂早就破裂割碎,只剩个壳子留在原处。
他木楞呆滞的又问了一遍。
被人用古怪怀疑的视线注视着,他才像是被打开了开关,把行李丢下,手里的雨伞也一并丢到地上。一把推开拦截的人,大步往进山的路上走。
那人尽职尽责地想拦住他,却被晏明修扼住了衣领,血色干涸的眼底映了一张恐惧畏怯的脸,“别拦我!滚!”
“滚啊!”
他像是丢东西一样把人扔到一边,胸膛起伏着,雨滴溅在一张白如薄纸的脸上,黑色的发丝黏在脸边,眼睛却明亮得像是燃到最旺的火焰,有盛到极致,却转瞬即逝的危险。
晏明修两腿颤抖的不成样子,跌撞着一步步往山里走。
他一路看见被人用担架抬出来,昏迷不醒的人,还有早就盖了白布,浸着血色,身体早就不完整的尸体,可他还是视若无睹,两眼发直的接着往山上走。
每一步走得很慢,每走一步,脊背就又垮下去一点,明明是年轻恣意的青年,却有了暮色已至的迟钝。
只是一霎那,他有种恨不能现在就白了头,再从这里一跃而下的冲动。
他为什么还要在这,他该去接周翔,带他回家的。
对,他还要他带他回家。
他不能倒下来,周翔还在等他。
这个可笑的念头支撑着他没在那一条像是走不完的路上倒下。直到进了山里,看到被风雨吹打得七零八落的落木,枯草,恹恹地趴伏在地上,山风从黑压压的树林里钻出,刺耳怪叫着。
搜救队漫山遍野里搜寻着失踪人员,冷白的手电光照在旷野里,稀稀落落映出破碎的衣角。
冷意爬上了他的脊背,几乎将他整个人从内压垮,坍塌殆尽。胸腔被抽干了空气,空洞洞嘶哑着回响,冷风通通灌进了撕开的巨大的空洞里。
晏明修恍惚间听见人群里的哀叹,“唉……又找到一具遗体。”
他瞪着没有焦距的眼睛,浑身发冷地往人群里走进,就像被提着细线的木偶,机械僵硬地迈动双腿。
他无声地等待着头顶铡刀落下,宣判他的死期。
如果……真的是周翔——
那么他想,他可以当场陪着周翔过去的。
但那个人还没听见他的告白,怎么能就这么走了?
眼泪终于混着雨水从眼眶里落下,晏明修抬手捂着自己双眼,慢慢走到了人群中央。
他猛的移开了双手,扭曲着五官看向那具躺在地上,面目不清,血肉模糊的遗体。
不是周翔。
当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,劫后余生般的侥幸,砸得他头昏眼花。
混乱不清的脑海里闪过白光,被高高提起的心脏猛然怔忪,又轻飘飘丢在地上,最后被拖向尽头的深渊。
他终于忍不住地跌撞向前几步,两腿一弯,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。
他有多重视人前形象,此刻却忘了一切,在所有人面前露出最狼狈不堪的一面。
胸口压抑着太多深得可怕的情感,沉似千斤重的种种情感,让他几乎快要断了气。他想起那个人的笑,那个人一点一滴留给他的温柔与宠爱,和那颗最后被他亲手丢弃,乃至于蒙了尘的真心。
他崩溃一样的跪在泥泞潮湿的地上,脸埋在手掌里,任由泪从指缝里淌出,最后砸到地面上,融进落下的雨水里。
哀恸绝望的气息感染了每一个围观的人,也让他们面露不忍,叹息两声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。
只能沉默看着那个弓着背,面对整座大山忏悔着哭啕的青年,声声哭喊混着山风,在雨幕里盘旋回荡,哭向他再也见不到的爱人。
“已经一个月了……”
“这少爷到底怎么想的?耽误搜救进程,硬生生留下整个队伍没日没夜地搜,哪里有半个影子?”
“失踪的人超过了这个期限早就默认为死亡了……”
“他没死。”嘶哑低沉的声音从两个人身后传来,阴戾冷漠的青年直挺挺站在他们身后,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,像只被逼到了绝境的困兽。
干裂的唇开合几下,“再敢胡说,就给我滚。”
周翔没死。
那时他这么想着,勉强拼齐了一身被打断的骨头,从地上爬起来后拎着搜救队队长的衣领,一字一顿地重复,“接着搜,他没死。”
日夜不分地跟着搜救队进山,从各种各样的角落里搜出惨不忍睹的遗体。不是他,也不是他……都不是他。
晏明修的心脏缓慢承受着凌迟,一刀一刀割得他近乎有了自虐般得凄然,他庆幸于没有发现周翔,却又惶恐于随着日期流逝,近乎微弱的一线生机。
无论他再怎么掩饰逃避,昏昏沉沉,颠三倒四满是那人身影的梦也在一遍遍提醒着他。让他在夜半无人时骤然惊醒,最后无泪枯坐到天明。
日夜颠倒的混乱作息,几乎摧垮人的精神凌迟,让晏明修迅速消瘦下去。
眼窝深陷,面色苍白憔悴,破布一样的衣服空落落挂在身上,手上是因为破土开路的伤口,最叫人心惊的还是那副早就疯魔似的神情。
快两个月了。
被他动用关系强行留在山里的搜救队早已怨声四起,每日的搜救毫无进展,整座山几乎叫他们挖了个遍,却不见晏少爷找的人的半点踪影。
晏明修终于沉默下来,把自己锁在山里又脏又破的屋子里。
找不到他。
哪里都没有他。
晏明修又扔了一个空酒瓶,灰败颓唐地靠着木椅,怔怔通过那一扇小窗窥见外面阴沉压抑的灰蒙天色。
山里进了雨季,连日阴沉。
他记不清自己关在这间屋子里多久了,数不清到底丢了多少酒瓶,他希冀着在酒精编造的幻境梦魇里,能看见那人一面,笑的也好,哭的也罢,只要让他再看看这人。
可那人一次都没来找过他。
他到底该去哪里找周翔?
泪从早就哭得干涩的眼眶里留下来,像是刀子一样割在脸畔,最后流到冒出胡茬的下巴上。
他蜷缩着身体,抱着酒瓶,重新昏沉过去。
“晏明修!!”
“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?!你给我起来!”
他被人提着衣领,从那张臭烘烘的床上拉起来,晏明修低着脑袋,面色无悲无喜地看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人。
声音平板呆滞地叫了一声,“哥。”
“你还知道我是你哥?晏明修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?”晏明绪脸色难看的看着那个一身死气的男人,不敢相信这是自己那个骄傲任性,我行我素的弟弟。
晏明修什么时候露出过这样的神色?
仿佛站在自己眼前的不是活人,而是一具死气弥漫,半截入土的森森白骨。
晏明绪手颤了几下,抬手就是一巴掌,扇得晏明修整个人一个趔趄,头偏向一边。
“够了!你给我清醒清醒,人都死了,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?”
“他没死!!”
“他没死,他没死!”晏明修忽然抬起了头,脸色狰狞地甩开了晏明绪的手,“他还在等我,我会找到他,他没死。”
晏明修立在那,字字涩然。
晏明绪被他眼底的偏执和疯狂惊的往后退了半步,被晏明修一把推开,然后看见自己那个疯了一半的弟弟撞开他后,头也不回地进了大山。
晏明修独自往山里走,越走越深,他没有目的,只是抱着自虐心态想着,那时候的周翔是不是也是这样一个人,孤独无力的在整座山里四处摸索?
他那个时候该是怎么想他的?
肯定是恨的。
恨他爱恨不分,恨他欺他骗他,恨他被蛊惑着迷了心窍,因为一个不清不楚的相似轮廓,当他做了替身。
大雨终是落下,很快把晏明修整个人淋了透顶。
这一场和两个月前分毫不差的雨,浩浩荡荡从天边携着落云而来,像是周翔对他无声无息地一场宣判。
比恨他更可怕的是,那个人收走爱恨后,漠然离去。
任这样一场雨冲刷尽所有的浑浊污秽,也带走了他们所有的纠缠过往,贪嗔喜乐。
晏明修哽咽一瞬,只觉得喉头一热,像是要咳血般得感觉过后,是晕眩的天地,模糊的景物。
他晕死在一片无人的山林里。
被从山林里捡到,淋了一场大雨,压回京城的人发了一场高烧,只烧得人事不知,嘴里胡话不清。
听不见他说什么,只能隐约听见那一直重复的一个名字。
周翔。
字字泣血。
——en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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